76 余波(2/2)
现在围观者都不敢上前,或许他们需要一个人先站出来做个表率。
“我需要朗诵哪个章节才能拿到食物?”那名毁容的士兵拨开人群,站了出来。心灰意冷的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所以才如此爽快的成了第一个尝试者。
“随便哪章都可以。”传教士微微点头,对鼓起勇气的先驱者献上敬意,“如果你能朗诵盖伊书第十四章十五节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意识到这并不是要求,士兵还是从矮桌上拿起《教典》,皱着眉头翻开了它。
“明亮之星,晨曦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与众星之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点;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这一刻,一些围观者好像找到了某种宁静。传教士将一袋面粉拎在手中,眼睛盯着朗诵者,等待他将这个章节读完。但士兵被书中描述的光与影所震撼到了,当然,谁不会呢?士兵读完了一节,却没有停下,好奇战胜了怠惰,让他像个愈发贪婪的瘾君子似的,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下一页继续读了下去。
“世上的君王都躺在他们富丽堂皇的坟墓里。可是你没有坟墓,你被抛弃在野地;你的尸首上面堆满了阵亡兵士的骸骨,一起落到深坑里,被人践踏。你不像其他君王,死后有人埋葬;因为你毁灭了自己的国家,杀戮自己的人民。你这作恶的一家都要灭亡,一个也不存留。你们准备去屠杀他的子孙吧!这是他们祖宗留下的罪债;他们当中不再有人统治这世界,也不能在这世上建立城市了。”
“够了,孩子,已经够了。”传教士上前,亲吻胸前的十字架,将它取下交给了泣不成声的士兵。那士兵的声音已经嘶哑,眼泪汇成溪流淌过他脸上丑陋的疤痕,他无力地跪倒在传教士面前,不知是在为死去的家人哭泣,还是在为自己的黑暗命运感到悲哀。传教士自始至终都在微笑,他很热情,也很平静。
许多研习历史的学者都明白,战争是人类的天性,但除了生存外,人们还会为何而战?士兵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与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他们会恐惧,也会感到悲伤。但当他们目睹更恢弘的事物,触及新的高度,见证一个更伟大的梦想,并坚信它能成为现实的时候,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为了尚未诞生的光明未来而战死在至高无上的荣耀中。
“抬起头来,因你的灵魂,已经获得新生。”传教士用手指轻轻抚摸士兵沾满泪水的脸颊。在围观者们的惊呼声中,一道微弱的光芒透过污垢与血痂,冲散了腐朽与悲伤,寻回了兰斯人抛弃已久的高贵优雅,光芒所铸造的新生皮肤在泪痕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让许多围观者都目瞪口呆。
“我有罪,假如可以重来,我绝不会抛下战友逃走。我是个叛徒,一个被恐惧逼疯的懦夫…”
士兵终于当众吐露出最真实的告解,他闭上双眼,随后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他仰起头,宛如一个终于从地牢里逃脱出来的死囚仰望着天空。围观的人们出现了一阵骚动,他们不敢相信那士兵脸上骇人的疤痕竟然消失了,而宣泄带来的净化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围观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之前的悲观猜测有多么可笑,士兵越是忏悔自己的罪行,他眼中的虔诚便越是炙热。其他人也渴望宣泄情绪,渴望得到宽恕。因为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神迹,言辞是无法抹消伤疤的,但朗诵圣言,忏悔自己的罪孽可以。
“我也想朗诵,但我不识字…”
“还有我!”
“我也是!”
“我也不识字。”
大多数平民是不识字的,他们既没有学习的途径,也付不起高昂的学费。但传教士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张开双臂,用厚重庄严的语气承诺道:“那就祷告吧,虔诚地忏悔吧。一颗向往光明的心脏会超脱于羸弱不堪的肉身,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全能之主都会赐予羔羊们救赎之道。祂可以同时注视千万人,亦可获知任何最虔诚的祈求…”
军官和他的手下什么都没听见,当那获得新生的士兵拎着一袋面粉,轻吻着胸前的十字架起身时,某些他们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被击碎了。士兵穿过人群时,他手下的士兵们就在一旁站着。少数人丢掉武器,跪在地上开始忏悔,大多数人则服从了命令,如雕塑般站在原地,保持缄默。但这也是他们身为士兵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没人试图阻止传教士布施,也没人愿意劝阻民众回头。不需要谁来预言,兰斯的未来黯淡无比,充满痛苦,他们没有剥夺同胞脱离苦难的权利。
民众们跪在地上开始祈祷,尽管只有少部分人是出于虔诚与敬畏,而其他人只是在贪婪的驱使下这么做。领头的传教士从人们的眼中看到了一切,但他并不在乎,只是保持微笑,将救济粮不断递到人们手中,无论他们的祈祷是否虔诚。
对于一些高级神职人员来说,他们能轻而易举的在这病态的城市探究过去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们愿意,每个人做过的每件事,都是可以被窥视的秘密。
命运是不可违抗的。传教士很清楚,一切都在奥菲利亚殿下的预料之中。很快,兰斯便会诞生一批信仰坚定的狂信徒,紧接着是更多的泛信徒,以及自愿捍卫教会的警卫和士兵。
这是黑暗时代仅凭刀剑为倚仗的任何征服者都无法完成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