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余波(1/2)
经过一整夜的杀戮,秩序随晨曦第一缕血色微光的降临而重新回归了这座死寂的城市。大规模暴乱所散播的恐惧与疯狂,让无数民众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与迷茫中。许多叛军和暴徒被杀死,但一夜的疯狂劫掠与屠杀足以让他们付出的伤亡变得微不足道——有整整一千三百栋民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民众的伤亡人数至今仍未得到确切统计。一百七十家商铺与庄园遭到洗劫,二十七位拥有采邑的贵族死去,另外六十二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上百个贵妇已经疯了,她们神智不清,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噤若寒蝉。但这些远不是最糟糕的,塞连的使者团和护卫圣女的圣殿骑士尽数遇害,这让约克公爵不得不暂时封锁了三位王室成员死于暴乱的消息,专心处理更紧急的外交事故。
与后备军一起,民兵团和城防军拯救了王宫在内的整片贵族街区,让无数贵族老爷及其家属免遭暴徒残害。这些在动乱中挺身而出的战士被暂时安顿在城外,领到了一份格外丰盛的午餐外加一杯口感醇厚的啤酒,过了半天充满希望的好日子。但当有人从城里带回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传闻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糟——有了一个军团哗变的前车之鉴,他们现在不被任何人信任,而接下来的日子远比之前的更加难熬。
“兄弟们听我说!”一个脸被鲸油烧掉一半的士兵对围坐在一起喝闷酒的同僚们大声喊道:“我有个在王宫里当差的兄弟,他告诉我宫里出大事了,咱们又要和塞连人打仗!而这次,教会不可能再帮咱们。我不干了,这群老爷整出来的乱子让他们自己去收拾吧,有没有人想…”
“让他闭嘴。”一个军官沉着脸,命令手下把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绑起来带走。
“好啊,我说错什么了?又做错什么了?”那士兵向前几步,愤怒地扯下胸前的英勇勋章,将它用力掷在地上,大声质问道:“为了阻挡塞连人的追击,我的两个兄弟都死在了前线。因为昨晚那道该死的命令,我的妻子和不到五岁的女儿被那帮畜生逼到角落里生吞了!就因为我服从了那该死的命令,去进攻埃里森大道!告诉我,我为老爷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说啊,你这狼心狗肺的,保护一家老爷们经常光顾的珠宝店,比保护我一家人的命还重要吗?”
军官看着更多士兵都站了起来,坚定地挡在他面前,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他知道的,军部高层下达的命令蠢透了,他们在计算出每个城区的价值后,把士兵们一股脑派到价值最高的城区送死。士兵们迎着漫天箭雨,躲过被点燃的鲸油和陷阱,奋力爬上街垒,与斗志高昂的成群敌人战斗…想到这,军官自己都开始怀疑,他一直追寻的荣耀,到底值不值得用如此之多的鲜血换取。
“因为现在咱们是‘非常重要’的财产,所以老爷们才让咱们吃顿饱饭,好有劲为他们继续卖命!”那士兵看军官一时语塞,便更加大声地喊道:“你们没和塞连人打过仗,但我打过!一个万人军团,不到一个小时就死光了。一块制式盾牌,被塞连人的斧头砍上三下就烂得用不成了。那场战斗还没结束,地上的尸体铺开都已经比一座城市还大了!到处都是脊骨、内脏、人头…你们根本不知道,眼看着你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在烂泥里是什么感觉。我不想再看着每天都有新兵入伍,还没来得及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去哪都好。去他的战争吧,那是老爷们的事,我保护的也只是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对付塞连人去吧!”
“第三项军规,不得在任何情况下动摇军心。”军官终于做了决定,他拔出佩剑,指向那个满眼血红的可怜士兵,尽可能冷漠地说道:“按照军法,你将被就地处决。”
一阵骚动后,十几个士兵凑了过来,将武器对准了军官和他的手下。
他们都是兰斯人,其中有半数都来自不同的行省,但此刻,他们将缺乏维护的武器举起,对准了同胞。
“他说得没错!”
“对,我也不想再给那些老爷卖命了!”
“我们不是牲口,也不是货币,我们是人!”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与军官的手下对峙着。他们沉默着,既不叫嚣,也不表露敌意,只是挡在军官面前,无声地抗议着。
就在两拨人剑拔弩张的时候,营地外传来了一阵骚动,本来就有些心虚的军官派手下去查看。是一群传教士在城门前布施,没什么好奇怪的。教会的每个宗教仪式都像是无人不知的公开秘密,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是什么烂事。
可惜的是,兰斯人始终没搞懂布施的意义,也鲜有人真正了解过它。更没人知道,为什么在奥拉神国,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为了追随全能之主的光芒而前赴后继。
信仰,和兰斯人眼中的迷信与愚昧,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布施台前的观众是无数衣衫褴褛的平民——行尸走肉般的商贩、铁匠、屠夫、侍从和流浪汉。他们眼巴巴地盯着传教士们身后满载救济粮的马车,却不敢上前,讨要一口果腹之食。他们依然对全能之主的教诲敬而远之,且不敢与这些陌生的外乡人过多接触。
“新法令!奥菲利亚殿下宣布每个朗诵《教典》的人都能得到救赎,并领取一袋面粉!”领头的传教士将手中古朴厚重的《教典》放在做工粗糙的矮桌上,并适时地补充道:“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血统贵贱,每个朗诵者都能获得救济,不论他是不是来自斯托姆·兰斯!”
“你们不记恨我们吗?”人群中一个怯怯地声音响起:“我听说圣女大人在昨夜的暴乱中受了伤,而她的护卫都死在了叛乱分子手中…”
“问得好。”那传教士的笑容无比慈祥和蔼,他环顾四周,观察着神色各异的人们,酝酿了片刻情绪才回复道:“的确,我们在昨夜的动乱中遭受突然袭击,伤亡惨重。但奥菲利亚殿下始终相信,该受惩罚的只有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暴徒,而不是同为受害者的兰斯民众。是的,不要再对她的慈悲视而不见了。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在昨夜受到了圣佑军的庇护,是奥菲利亚殿下,她要求圣佑军优先保护人口密度最高的平民区!为此,她被暴徒的刀剑所伤,十四位英勇的圣殿骑士为保护她而牺牲。尽管如此,她依然在其他人抛弃你们时愿意对你们伸出援手!歌颂主的荣光吧,赞美祂的恩典吧,只有发自真心地祈祷,才能使你们真正理解主的博爱,沐浴在祂的光芒下,脱胎换骨!”
传教士不标准的兰斯语调让他的演讲听起来格外别扭,但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身心俱疲的兰斯人已经不在乎发音不标准这种小事到底算不算什么令人痛心疾首的暴行了。他们的三观在经历了战败和暴乱后变得千疮百孔,麻木和悲哀占据了他们的灵魂。他们对未来感到迷茫、恐惧。没人关心教会为什么在这时发放救济粮,他们只关心能否领到救济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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