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十日堂中事,六里送葬路(2/2)
第七日的时候,灵堂中点上了红烛。
胡桃将红烛的蜡泪抹在自己的指甲上,把十个指甲都涂满。
本就玉葱般的手指染成了古怪精致的红色,莹润剔透之间,好像倒映出胡桃的笑靥。
“好看吗,大爷爷?”
她将十指张开翻动,就像两只灵活翩飞的蝴蝶。
苏悯点头,微微笑道:“再加些朱砂会更好些。”
胡桃“嘻嘻”一声,模样喜不自胜。
苏悯说道:“以后有一天,等小桃长大了,小桃还会想为了某人而去打扮自己。”
胡桃毫不客气道:“小桃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大姑娘了。”
苏悯颔首问她:“那小桃找到了那个人吗。”
胡桃用手撑住下巴,冥思苦想好一会,然后侧过头来,“想...想让爷爷、大爷爷好好看看。”
苏悯微微摇头,说道:“除了爷爷。”
胡桃撅着红唇,回道:“那便没有啦。”
“所以小桃还是个小姑娘才对,女为悦己者容,那一天尚且遥远,但是大爷爷等着那一天。”
“可是‘悦己者’不就是大爷爷和爷爷吗?”
“除了爷爷...”
“我不管!就是大爷爷和爷爷!”
苏悯无奈扶额:“那小桃总得找一个悦己者成亲才对,不能让小桃受一点委屈。”
胡桃那梅花瞳滴溜溜一转:“那不就是大爷爷?”
苏悯:“除了爷爷...”
“我不管我不管!”
胡桃站起身来,想揽住苏悯的脖子。
每次她这样缠住大爷爷撒娇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听小桃的话啦。
空荡的房间里,凳椅斜靠,她揽了个空。
胡桃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悯,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小声说道:“还好没弄坏。”
“爷爷,我继续画啦!”
她一边画,一边念着自己写的小诗。
只是很轻声的,很轻声的。
念到最后,抽泣声便会大过念诗的声音。
...
合棺之前,要让亲人们都来看最后一眼。
胡桃将胡堂主脸上的白布揭开的一瞬间,灵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嘤嘤戚戚。
“像...真像啊。”
“大伯,安心去吧。”
“昔日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榫卯钉入棺椁的时候,胡桃牵住苏悯的手,流下了两行清泪。
“不是说好不哭吗?”
胡桃一边啜泣,一边说道:“反正爷爷...再也...看不见了。”
苏悯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看得见的。”
送葬之日,微风夹细雨。
锣钹响起的时候,往生堂举起了一长队的白幡,整齐向前,如游龙入海。
胡桃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乾坤泰卦帽盖在胸前的木盒上,穿着素衣,额上系着白色的发带。
她是主理人,却也是直系亲属。
队伍动了。
胡桃环拢手臂,将那古檀木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
像是要深埋进自己的心里一般。
“爷爷你听,这是胡桃的心跳。
噗通...噗通~!它在告诉你,我很想你哩。”
布鞋踩在青石砖上,无声无息,却又好像发出阵阵沙沙响。
黑云层布,遮住了太阳,仿若一下子就来到了晚上。
这条街道,和爷爷走过很多次。
“驾驾——!!”
昔日自己腿间的大马,变成了怀里一个小小的木盒。
“爷爷你看,那是虎子家的狗仔,咦,长得好大一只了。”
“爷爷你看,那棵树是不是变得好大好大,我要在它旁边种下一棵梅花树,到时候长得比它还要高大。”
“对了,爷爷现在走不动了,那以后万民堂每出一道新菜,我都带来给你尝尝。”
街边的场景变换轮转,每看到一处地方,胡桃的脑袋里都会想到爷爷。
“港口又造了新的大~~船。”
“明年的春天,要一起去放纸鸢哦。”
“我再念一首诗给你听吧。”
胡桃每说一句话,身边的大爷爷便会答应一声。
她牵住他温热的手掌,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围观之众都被少女凝重肃穆的神情给打动,他们仔细观察着队伍,没能挑出任何毛病。
要是让胡堂主亲自来,也就这样了吧。
胡堂主,后继有人呐。
那独自走在队伍最前的少女,明明是第一次送葬,却老练得像胡堂主亲自下场。
送葬队伍走出城外,白色的纸钱便开始抛洒。
新钱飞往天际,跌落青泥,留下一个又一个足迹。
直至葬地的官道已经开辟好,修整得当。
“哭——!!”
“跪——!!”
“拜——!!”
如此反复,重复九次。
胡桃抬起头来,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新鲜青泥,点上了最后一支香烛,微风轻摇,摇下血红色的蜡泪。
山坡上的白幡如长龙,嘤嘤戚戚的哭喊声裹挟着冷风,有些扎耳。
火光亮起,剥夺了她掌心里那最后一抹温热。
她忽然想起来,大爷爷近日代理堂主一职,主持堂中事宜,包括礼葬的选址、规格、采买,还有其它琐事,一直呆在堂前。
那是谁,陪伴了自己十日之久?
胡桃回首望去,从往生堂出,到松山脚下,三里石路,三里青泥。
山野平阔,万松劲林。
帽檐边的淡淡梅花香气,仿若穿过了春夏秋,带来冬天的芬芳,又随着清风逐渐飘远。
那一直牵着自己手的身影,也就随着这微风远去,不再留有一丝眷念,葬在这片山水间。
胡桃的脸上又弯起了两朵月牙。
她笑着,笑着,眼中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一颗一颗的泪水滑落,凝结成珠,结串成链。
十日堂中事,六里送葬路,原来你一直都在陪着我。
“我就知道...
爷爷真是...
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