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乌鸦(1/2)
腊月廿十,小雪间晴。离除夕还有十天。
忌结婚、领证、安门、安葬、作灶。
诸事不宜。
很普通的一个早晨,谁都猜不到,这一天,是全人类未来的拐点。
一户普通的平房小院,屋顶、院落都覆着薄薄的雪,小小的烟囱炊烟袅袅,冷清而又温暖。
六点钟,古董诺鸡亚手机闹铃响起,应届高三生练英雄一骨碌坐了起来。昨晚握着睡的黑色木陀螺,静静躺在枕头边。
练英雄去衣柜旁穿戴时,木陀螺诡异的转动起来。
穿戴完毕,转身过来时,木陀螺已静静躺在原来的位置。练英雄把它放进床底下的木箱里,嘴里低声说道:“爸,我去下井了。”
说罢前去洗漱、吃早饭。
一出门,“吖吖”几声乌鸦叫传入耳中,这让练英雄大感怪异。
所有人都知道,乌鸦冬天是哑鸟,不管怎么样,冬天是绝对不会叫的。
他来不及多想,作为熟手寒假工,今天照例要下矿挖煤。
……
山之西,大原市西北部,有个娄凡县,处于汾河中上游,又是吕梁山腹地,距离大原不足百公里。
前些年忽然探知的地下煤炭藏量达到十五亿吨,原本一个国家重点扶贫县,忽然就成了大原市经济更上台阶的希望。
这个矿场的名字有点逗,叫“盘丝洞”,洞口开在一个东向的小山坡上。
腊月如席的雪花飘了一晚,洞口周边刚简单清扫了一遍积雪,山坡白花花,洞口黑幽幽,朝阳晒下来,白色有点晃眼,黑色竟也有点暖意。
站在矿口附近的矿主张老八恼怒地揉了揉右上眉,一大早的就直跳,晦气。
要下矿的工人陆续到了更衣室,在那里,他们得戴上坚硬的矿灯,换上脏兮兮的井下工作服和及膝的水鞋。不过矿里特别有人情味,刚新置的一批水鞋,都特意加了绒的。
盘丝洞矿是早上七点半下井作业。七点一刻,一个穿戴妥了整身下井装备,斜扛着矿锄的熟悉的清瘦影子,长长地投影在张老八的阿玛尼皮鞋尖上。
“他总是第一个到。”张老八已经习以为常。
来人身形挺拔,得有一米八多高,四肢匀称而修长,步伐缓慢而稳定。他头发有点枯黄,但眉毛清秀柔和,鼻梁笔挺,脸颊瘦削,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
青年的厚帆布衣裤、头盔、鞋面,都涂满了炭污,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笑容特别干净和阳光。
“老板早!林出纳早!”小青年打着招呼,像是问候同村的长者,恭敬却不刻意。
“早!”张老八毫不隐藏欣赏的神色,点头回礼:“英雄啊,满十八岁了吧?我记得你十五岁不到就到咱们矿来了,暑假又寒假,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是真快呐!”
名为练英雄的青年把矿锄下到脚边,晨光绕着他的轮廓照射过来,一瞬间变得有点刺眼。
“是的,老板。放心吧,我可再也不是童工了。”练英雄笑着回答。
站在张老八旁边的出纳林娟哈了口气,笑了起来:“小练是越来越帅气啦,瞧得姐姐我都要流口水了!”
“您说笑了。”练英雄摇了摇头。
林出纳笑道:“姐姐这可是真心话,男人喜欢看美女,女人也喜欢看帅哥嘛!回头给你介绍我表妹认识啊,你肯定合她的眼!”
张老八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林娟:“按照计划,咱们今天要挖穿450米深度,小伙子,加把劲!”说完用力地拍了拍练英雄的肩膀。
练英雄拄着矿锄,站在日常列队的位置等待工友们前来。
周边并不空旷,左方一百多米外,是一座座煤炭堆积的煤山,一台掘机正往排队装煤的卡车上装载。
后方百来米外是一溜彩钢搭建的库房和办公室。
右方是一条人工开挖的排水渠。
前面则是矿口,入口的地面铺着铁轨,一头通向卸煤场,一头钳着运煤的几十台斗车,一直伸向灯光昏暗的深井,直到淹没在黑暗中。
练英雄精神抖擞地享受着微微吹来的寒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靠山吃山,靠矿吃矿,只要下了井,方圆几十里没几家的男人是完完整整的,几年下来,只要没死,就会一直干到干不动为止。
爷爷以前常年下井,得了尘肺病,现在肺脏逐渐纤维化,也没什么好办法治。
现在练英雄和爷爷、母亲一起生活。而父亲,早几年在另一个矿井遭遇瓦斯中毒,已经逝去不返。
十几分钟后,下井的矿工们陆陆续续来列队了,还没进队伍的,也都在不远处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旦下井,因为井下有瓦斯,再想补充尼古丁,只能在傍晚出井之后了。
“你小子能不能行了,每天都第一个到!”一个胖子偷偷摸摸地挤过来,抬脚就给了练英雄的屁股一下。
练英雄假装一个趔趄,身子一晃要往前摔倒,旁边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大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哎哎哎,你这是假摔,我要给你黄牌警告了!”踢人的胖子有点急眼。大家都知道胖子是练英雄的发小,两人感情很铁,这是开玩笑呢。
但是旁边的几个三四十岁的大叔趁机纷纷围起了胖子,嘻嘻哈哈地一人一脚招呼胖子的肉臀,踢得胖子哇哇鬼叫。
免费踢人的机会,不踢白不踢。跟练英雄、胖子马尚莱这些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待久了,中年大叔们也会变得幼稚起来。
打闹了一阵,哨子声一响,大家赶紧回到队列里去。五十岁出头的矿长马高义中气十足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稍息!掌声欢迎老板讲话!”
张老八清了清嗓子∶“工友兄弟们!早上好!今天之后,咱们盘丝洞,将成为敬游镇最深的矿井!突破450米……”
“吖~吖~吖!”
张老八闻声脸色大变。人人面面相觑,东张西望,寻找着这个声音的来源。
练英雄眼角也不禁跳动了两下。就在刚才,一串乌鸦的叫声响了起来。
乌鸦叫被当地人视为不祥之兆,在盘丝洞矿的刷新深度动员早会上出现了。
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普通的早晨,因为一只乌鸦而变得有点压抑。
会不会就是出门时那只乌鸦,跟着自己来到了矿场?练英雄觉得这个乌鸦的叫声,好像与印象中常听到的有点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太冷,乌鸦的嗓子眼也发抖了。
短暂的骚乱后,矿长马高义一声大喝重整了会场,吱吱喳喳的议论声逐渐熄灭。
胖子马尚莱啐了一口:“呸!倒霉!”
练英雄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其实练英雄心里也有点不自在。
张老八也没了长篇大论的心情,草草结束了动员大会。示意马高义做好下井工作,自己则带着出纳林娟离开了矿口。
矿工们每二人挤上一台斗车,熙熙攘攘三十来号人很快就随着不锈钢缆索转动的咔咔声消失在了矿口。
练英雄和马尚莱坐同一台斗车,顺序靠前,最前面则是矿长马高义和负责检测井下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有害气体的安全员。
马胖子吨位大,屁股占地面积是练英雄的两倍,练英雄往斗车乌黑冰冷的铁壁上靠了靠,肋骨被挤得隐隐发麻。
下井的路程400多米,大约会耗时12分钟,速度跟游乐场里专门给幼儿坐的小火车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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