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唇吻在他虎口...)(2/2)
深知他不怀好意,但楚凝别无他法。他无疑是为婚事而来,得让舅舅和姥姥避开,免被为难。
至多是,她独自留这里。
楚凝用力掐住手心,过去坐到顾昀澈旁边。
她瞅了眼沈叙白,示意他先把姥姥带走,她自己有分寸。姥姥已是一副忍怒的样子了,继续下去势必要被这位不请自来的宣王气伤。
沈叙白有犹豫,但他们在这也无用,且他已让家仆悄悄给明府送去了消息,眼下就这般听戏拖着,不将局面激化,才是正经的。
他按了按老太太的手,不动声色将人带离。
人走了,楚凝方舒口气。
顾昀澈吩咐人给二姑娘沏茶,而后回头,见她搭在裙上的一双柔荑,肤如脂玉。顾昀澈对女人不算有耐心的,但这般真绝色,倒能惹出他几分怜惜。
“冷不冷?”他伸手,掌心覆往她手背。
楚凝面不改色躲了,双手掩到袖下,低声道:“想来王爷是不冷的,听戏不舒舒服服在戏楼,却有雅兴到沈家这小地方。”
顾昀澈笑了声,没恼。
“这可是冤枉,”他手顺势就搁在了她椅子的扶边:“我请柳小姐,是想讨你欢心,到二姑娘这儿,倒成我的不是了。”
她这才知道唱祝英台的花旦是那柳含烟。
楚凝本无心听曲,闻言稍留意,竟觉这柳含烟有些眼熟。那回她唱白玉容是在高台上,远远的瞧不清,此刻也是化着戏妆,始终不知真容。
但她没空多余关心,只懊恼当时借故想见柳含烟,平白给他今日占了理。
仆役将茶盏放在她另一侧的方几,楚凝没碰。她暗暗深呼吸,不看顾昀澈,只望着抗婚时泪涟涟的祝英台,决定坦诚和他谈谈。
“婚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短瞬的安静,身边的男人出一声笑:“嫁我是委屈了?”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的真心话没有直白的资格,可要嫁给不想嫁的人,她确实委屈。
“我若不要你,往后还有敢娶你的人吗?”顾昀澈在戏声里踩着拍子,始终漫不经心:“这声二姑娘你能听到如今,那是你对崔婉禾还有价值可言。婚退了你试试,看她留不留得你?看你那爹是要权位,还是女儿?”
答案心照不宣。
楚凝面色白了些,闷声不语。
顾昀澈偏过脸,瞧着她慢慢地说:“二姑娘这么聪明,兔死狗烹的道理肯定能想明白的,对不对?我可以向你保证,成婚后王府中馈皆由你做主,想要什么,你说得出,我都给你。”
美人聪明且听话,他倒是愿意将人哄着。
“至于你哥哥……”顾昀澈故意不说了。
哥哥?
楚凝倏地回眸,直直和他对视。
顾昀澈不意外她的反应,耐人寻味一笑:“你那继母你比我了解,以她的心思,费如此大的劲为楚家谋权,得到的好处,能白白让你哥哥占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公府公子,能威胁到谁?没人会闲来多事非要困他在北地。”
他的话,她琢磨着……楚凝呼吸渐渐不能稳了,笼罩十年的重雾慢慢散开,她猛然间想明白了个彻底——
哥哥没了,楚曜是小公爷,顺理成章。
所以……所以……
“是她……”是崔婉禾,只有她最忌讳哥哥的存在,逼走哥哥,好扶亲子承爵?从哥哥被受教唆到驻守北地,最终无诏不归,都是崔婉禾的手笔?!
楚凝喉咙哽住,冷静再佯装不下去了。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她一贯抗拒,但此刻她却直盯住,想从他的眼底看出真相。
顾昀澈笑而不语,可以算是默认。
“想不想见你哥哥?我说过,不会让宣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平白吃亏的。”他言笑间勾着似是而非的纵容,人倚过去,声音压到她耳旁:“不怕你知道,北地总兵是我的人,楚庭是生是死,不过我一句话的事。”
话至此,楚凝大脑全已空白,那张莹白的脸褪尽血色。眼圈也红了,不是要流泪,而是因为惊惧。
原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有足够的筹码,威逼她的筹码。
楚凝如何竭力都克制不住心惊肉跳的情绪,指尖颤着,久久没能缓过来。
“耐心我姑且还有,你先想着,”顾昀澈料定她不敢再躲,掌心覆到她颈后,摩挲着,轻声道:“但也别让我等太久。”
他的体温炙得像要将她吞噬,楚凝僵着一动不动,死死掐住手心软肉。
暮色西沉,天已暗下,北风卷着花叶簌簌作响,大院里的戏都是哀曲。
祝英台一声梁兄响遏行云,苦楚唱道:“你好比断线风筝飘无际,弟好比笼中之鸟有翅难飞,这凄凉有谁知……”
她现在真正是笼中之鸟了,挣不脱天罗地网,有翅难飞。
木门扉就在这时突然被撞开,带刀的人涌进两列,转眼围住四面,惊得戏中伶人唱腔戛止。嘲哳刹地没了,大院里鸦雀无声,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静得人胆战心惊。
这些人是明府守卫,锦官城无人不识。
顾昀澈放眼望去,先看到的是明予。
少年正是雄姿英发的好年纪,仪表清正,昂首阔步,可晚辈终究是晚辈,不足以被他放在眼里。
然而后一瞬,顾昀澈瞳仁忽地一缩。
他看见了那个出现在明予身后的人,玉袍金带,哪怕唇白体弱,却总能让人从他身上清晰感受到凛不可犯。
顾临越快而稳地过去,径直走向楚凝。
当时他是无心再做这表面功夫了,自进到院中,他的眼里就只有她。见她在顾昀澈的掌覆下,仍坐那儿纹丝不动,顾临越便知道,她是真的在害怕。
他也不是个永远都能保持理智的人。
紧随其后的九七掷地有声,道太子殿下驾到,大院中从仆役到伶人,乃至那些王府护卫,皆煞然一惊,齐齐跪到地上。
楚凝在一声声“殿下万福”中愣住,她本就心悸着,又看着他突然出现,朝自己走近,她整个人在发麻,手脚到脑子,都快要没知觉了。
太子殿下……什么太子殿下?
“倒不知皇兄过来了,臣弟怠慢。”顾昀澈慢慢撤开手,立身而起。
顾临越在楚凝跟前站住,她面容略显憔悴,惘然地看住他。事有轻重缓急,他未做解释,端量她两眼,见她身上大约没有事,目光这才斜睨向顾昀澈。
“她和孤是什么交情,六弟要人前,不懂先问问?”他眼神淡漠下来,如寒潭落雪。
四目相对,静着,暗涌跌宕。顾昀澈先低声笑了:“皇兄在说笑?臣弟与二姑娘牵着一旨婚约,当初父皇下诏,皇兄尚卧病在榻,莫非是还不知情?”
“二表叔,”明予站出来:“要嫁的是楚家姑娘,却不是沈家的。”
顾昀澈去看他:“怎么?”
明予伸手入怀取物,刚摸出一截明黄帛布,耳边“砰”得一声迸裂,乍然响彻。
众人惊诧,循声一看,便见僵坐太师椅的姑娘左手落在方几上空,指尖的茶水正往下滴着,那只青瓷杯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楚凝打翻了手边的瓷盏。
是故意的,她能猜到明予要拿的是过嗣圣旨,但现在不能说……她不敢拿哥哥的性命赌。
可她进退两难,实在想不到主意了。
这旨意是明家用丹书铁契秘密换的,旁人一定还不知晓。怕明予直接昭告了,楚凝发慌,下意识攥住身前那人的衣袖,仰起头摇了摇,眼里有哀求。
她目光委屈地望过来,顾临越便立刻弯了膝,在她面前半蹲下。
“不想在这,是不是?”他轻轻问她。
他的温柔冲倒了她心底摇摇欲坠的防线,楚凝鼻子瞬间酸涩,但她不想哭出来,便用力咬住下唇。
“跟我走。”
顾临越反握她手,她指尖湿漉漉的,止不住在颤。他裹住揉了揉,倾身去扶她:“这里有明予在,不会有事。”
楚凝腿还软得很,人离了椅,站不住地往下跪。顾临越弯臂一揽,抱她到怀里。
“坐太久,麻了?”他在她耳畔低问。
她似有若无地轻“嗯”了声,脸在他身前低埋。人受到冲击,她头绪紊乱着,一时不能清晰地去思考和面对。
“皇兄。”顾昀澈盯着两人,脸色沉沉的。
“有事等回京,去你府上吃酒,我们慢慢说。”顾临越的声音探不出喜怒。他去勾她腿,她重量很轻,他稍稍使力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走之前,顾临越淡淡一笑:“好不容易哄得楚二姑娘答应,今夜陪孤赏花,六弟,风月的兴扫不得。”
话落,他抱着人离开。
顾昀澈眸色变得莫测,却没法去阻。
*
走出沈宅,夜色里,月黑无光。
楚凝身心都很累,头枕到他肩。整宿不得眠,眼睛通红着,她已酸胀得睁不开了。
她虚着声,喃喃了句“要去国公府”。
顾临越没听清,头低下些,耐心问她:“哪里,你想去哪里?”
“国公府……”楚凝紧闭着眼,想把眼泪锁住,喉咙像被火烧一样烫,低声重复着:“我要去国公府……”
她要去问父亲,当面问问他,崔氏逼走哥哥的事,他十年不曾追咎,究竟知不知情。若不知情,他肯不肯休妻?若知情……
若是知情,要怎么办?她不晓得。
原先顾临越还在想,她是听顾昀澈说了什么话难受至此,现在她执拗地要去国公府,他心里隐约有了想法。
“你想要做什么,”他说:“告诉我。”
“我想要哥哥……想要哥哥回来……”她哑着哭腔,完全暴露出脆弱。
顾临越有些喘不过气,见不得她难过。
他知晓楚庭的事,但一时无能为力。
“我来想办法,不要着急。”他抱她进马车,将人放到软塌。
楚凝情难自已,侧身蜷缩着,胸口钝痛。
去了国公府也无用,她知道。
顾临越坐在她身侧,给她披了条薄衾,声音十分轻柔:“带你去眉山,好不好?”
回到他们今生重逢的地方,清静清静。
楚凝微微掀开眼睫,不知为何人开始恍惚,眼前仿佛遮了层纱,难看清晰,嗓子也干涩得出不了声。
她一只手软在脸旁,顾临越察觉异样,拉过她手,冰凉凉的。他轻轻拨开她蜷起的手指,去看她掌心,有三道月牙状的深印,淤着血痕。
是被指甲掐得狠了。
顾临越皱眉,问外面:“有伤药没有?”
九七隔着车门应了声有,不出片刻便送来只瓷瓶到他手里。
可就这么一会儿,等顾临越要给她上药时,塌上的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马车内悬了盏陶灯,光晕暖黄,不大亮,温和地映照着她鹅蛋脸,巴掌大,线条很柔和。她头发微微分开,露出漂亮的额头。睫毛上有晶莹,要湿不湿的,约莫是刚刚想哭又要强忍。
顾临越低头,在她的伤口薄薄敷了层止疼的粉末,怕她乱蹭,又仔细缠上纱布。
车厢宽敞,但塌上也只够一人睡。
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他曲腿坐地,人在榻下靠着,看她的睡颜。
他倚着,手撑在腮边,安安静静直直白白地在瞧她,瞧不腻。
她小小地动了动身子,薄衾滑到肩下,他伸手,将衾被慢慢拽回去,掖到她下巴,只留脸在外面。这姑娘的脸却突然蹭上来,寻着温度蹭到他手心,枕住。
人倒是安分住了,但脸压着他手掌,触感细腻,唇吻在他虎口,鼻息全暖到了他指腹。
顾临越微微敛息。
仿佛有只猫儿顺着她呼吸的节奏,在他心上轻轻地挠。
他任她枕住自己的手,不想吵醒她。
马车稳稳地行驶,楚凝阖着目,唇畔微动:“戌时……到了吗?”
她声音虚虚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顾临越一顿,才知道原来她没睡着。
“到了。”他嗓音很轻,拇指压下来,若即若离地抚在她颊侧,像是稍用力点就要碰碎她似的。
楚凝微不可见地弯了唇,没动,就这么给他摸。
心说,嗯,你没有食言。
其实楚凝很困倦,但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熟,他为她掖被的时候,她都是知道的。
“我现在……”楚凝低着声,思绪被淡淡的白檀香俘获,慢慢地说:“只想当你是他。”
他。和她眉山遇见,岁园别过,戏楼重逢的顾四爷。
而不是远在庙堂的太子殿下。
她语调含着细微嗔意,显得很是可怜。但事实上,这是一句任性的话,是对他隐瞒身份的不满。
顾临越听懂了,被她惹得一笑。又是万幸,她没生他气。
“是我理亏。”
他无奈笑说:“不管现在,或者将来,想把我当成什么,都由你说得算。”